可就目前来说,她远不知道除了精神上还应在其他哪些方面付出些什么。
    有个声音告诉她:“婴儿只是经由她的身体娩出,脐带已经剪断,婴儿对她的依赖只应减少不应增多。”
    她母爱下滋生的恨意随着脐带的断裂看似已杳无踪影,实则如死灰中的星火儿,一点风吹草动即可遍野燎原。
    只是她并不表露于色,把这事做的密不透风:她将恨连带着根扎进了婴儿的身体里。
    无数次她捶胸顿足逼问自己:若不是因为怀孕她怎会结婚呢?又怎会嫁给他呢?她真的爱他吗?她被命运的洪流裹挟着,一脚心高气傲一脚自卑敏感猝不及防地陷进婚姻里。
    心高气傲时她懊悔:怎么会嫁到你们家呢?瞎了眼也不该嫁到你们家!
    自卑敏感时又漠然:我不该嫁给任何人。
    我是集体主义者里的个体主义者,又是个体主义里的集体主义者,哪都不合适,百无聊赖,自生自灭罢了。
    可是一个小小组合细胞的到来硬是不留余地的逼她做了选择。
    她没有杀死那个细胞,于是杀死了自己后半生的选择权,杀死了自由主义,恰恰是因为那该死的伟大的母爱。
    当然还有一个最直接的原因:人总是把更大的痛苦留给明天来逃避眼前的小痛苦。
    相比起十月后的分娩之痛明天的流产之痛是令她更不能承受的。
    多少次她在心里说:真不该要这个孩子!
    可刚说完就迫于道德和良心谴责而小声说:呸呸呸,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直到分娩前还持续呕吐的妊娠反应让她更加肯定那个否定的声音,于是她只好说:这辈子,我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
    一个否定未来的人难道不也在否定过去吗。
    可她是怎样将恨扎进孩子身体里的呢?我能给出的唯一解释便是:她生就在一个如矿山般探不到底的并且就连始作俑者也毫不怀疑其真实性的恨的假象里。
    于是他以恨为信仰却当爱为陷阱。
    所以这样一个含恨而生的生命如何产出爱呢?产出恨是理所当然的。
    与其说她恨孩子不如说她被迫恨自己,她在自己不被爱的臆想里溺了水,并且拒绝别人施救。
    母亲无意识造就一个恨的壳子,她便恭敬顺从地钻了进去,再也爬不出来。
    在她三十岁这年,壳子变得越发狭窄幽暗、沉闷黢黑,再不打破她只得同壳子一同殒灭。
    “胥子蒙对吧,看看是男孩还是女孩。”
    她将头迟迟扭过来,眼皮沉重得只能撬开一条缝,却只看到婴儿的两条腿。
    “我看不清,不知道”
    “嗯,对,是女孩。”
    医生见她嘴皮动就当是应承下。
    她无力表达,无力辨别,但此刻却很享受这无力。
    “哎呦,恁不着,小王是回家了,哈哈哈我说打麻药咋找不着人嘞”
    她听完带着惯性的止不住爽朗笑声的护士长的话,心先是烧了起来而后又凉了下去。
    她应该投诉医生?还是破口大骂?又或者是要求赔偿呢?可奇怪的是她宁愿自己没听到护士长的这番话。
    产房外面,父母双亲还有婆婆站在两边,目光锁在产房门上。
    人进进出出,产妇被陆续推出,只不见自己孩子的身影。
    母亲把包递给父亲,准备去楼下洗手间。
    “胥子蒙家属在不在?”
    听到护士问话又急忙折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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